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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宗伟:我为什么回答不了牟其中去哪儿过年
2017年1月21日 ⁄ admin ⁄ 评论数 0+ ⁄ 已影响 +

去哪儿过年?这个问题总能噎住我。

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答案似乎都很简单:和父母过、和老婆、老公、孩子过。我总是那个例外。今年,也不例外。这句话倒向绕口令。关于过年的问题,也像绕口令一样缠住了我。

有一天,老牟突然问我:“你在哪里过年?”他大概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着春节怎么过、什么时候回家、买哪天的飞机票、抢哪天的火车票。他的无心一问,我又开始陷入了新一轮的莫名恐慌中。

我努力回想着这十八年来每个春节的点滴,我刻意让自己想起一些细节,好证明自己曾经这么一年又一年地走过,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抛弃过去的冷寂、孤独。

十八年来的每一个春节,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考验:考验我究竟有多坚强,也检验着我的抵抗力。在外人眼里,我是极其要强的。无奈,过年这种事,是我的软肋。

18年前的冬天,父亲意外过世。母亲早在我高考那年的春天就走了。我顿时成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失去了一种心理依托,成了一棵浮萍。虽然我有众多姐姐,但你知道,姐姐始终是代替不了父母给的根。很快,我也因南德案件失去了自由。从那以后,我恐惧过年。

这种恐惧到来的程度和速度,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在看守所里过了两个春节。在那种情况下,过年连仪式都不是。我极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骄傲。

大年初一早上,我会由里到外换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在有限的衣服中挑出最漂亮的。漂亮的新衣服可是我心里对美好新年的全部想象和回忆。

小时候,妈妈随旧俗:过年要穿新衣服。我们总是赶在年三十晚上之前洗头洗澡,整个人焕然一新,然后配上大年初一的新衣服,从头新到脚。记忆中的大年初一的打开方式是:一睁眼,就能看见整齐叠放在床头的新衣服,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准备好的,那种惊喜能延续到下一个大年初一。

看守所里可没有这些。更让人崩溃的是,看守所里的冬天没有足够的热水供应,我哪里能洗头洗澡像样地过个年?我不服气,我非要给自己过个年。

临近过年,监室的热水会稍微分发得多一点,每个人分到大半盆热水(平时只能有四分之一盆都不到的热水)。只有一个蹲坑,蹲坑上只有一个水龙头,所以同监舍的六、七个人只能排着队地依次洗。我一直保留着长发及腰的习惯。头发长、费时多、热水少。我就主动“抢”着最后一个再洗,没人跟我抢水,也没人跟我抢位。只是,轮到我洗的时候,热水变成了温水。我在那两年发明了冷水洗头(不含头皮部分)+干洗澡的程序。那点宝贵的热水,只有靠近头皮部分的头发才可以享用,头皮之外的头发,就只能冷水伺候。等头发泡沫全部冲干净之后,再全部放进脸盆里过一遍,就像捞面一样。这样,所有的头发也就暖和了、干净了。

淘过头发的水也不能浪费:浸满毛巾,拧个半干,开始擦身,然后打肥皂,一样可以起很多泡沫,然后使劲用毛巾不停地搓全身。这样的话,牙齿还是会不停地打寒颤,我会哼些小曲分散寒冷带来的不自主的颤抖。摩擦生热,慢慢地,身子就开始暖了。搓到浑身有了热感,赶紧将沾满肥皂的毛巾用冷水先冲洗干净(冷水是可以随便用的),再沾上热水,拧个半干,开始擦身。如此反复四、五遍之后,身上已经干净光滑一垢不沾了,我竟然还能感到热意。那种浑身起热的感觉,在当时是极为奢侈的一种享受。在我前面洗完的人齐刷刷地坐在木板通铺上盯着我看,看得她们直打哆嗦。我却美得乐滋滋的。就像小时候得了很多压岁钱,想要藏起来的感觉。

看守所里度过的第二个除夕夜,我哼着小曲洗着头,准备迎接新的一年。猛一抬头,看到窗外开始飘起了翩翩雪花。一股热流迅速趟过我的身子,时间仿佛静止了。这个场景后来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除夕夜,冷水澡,雪花飘……

这是怎样的一种错位人生!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遭遇何种不公,我总告诉自己要像那晚的雪花一样,即使飘得冷冷清清,也要踏踏实实地落地。那一刻,有一种成就感。

我似乎在逃避着过年。无论怎么往前追,都追不回记忆深处的年味。所以我常常独自一人在北京过年。虽然是租住的房子,但年是我的。我依然会沿袭母亲的过年传统:认真地打扫干净屋子,贴上福字和窗花。我喜欢窗明几净的感觉,人生不也是要清清白白嘛!除夕夜,我会给自己做点好吃的。美好的食物带动胃的快感,心也会跟着雀跃起来。于是,我专门做开胃的年夜饭:麻辣香锅。喝杯红酒,亦醉亦醒。

这些年的“年”,回想起来,既有刺骨的冷、锥心的痛,但也有放下一切傻到极致后送给自己的几丝温馨。

我害怕听到别人问我:今年过年去哪儿?

哪里给我有家的温馨,我自然就会在哪儿。

(来源:中访在线/作者:夏宗伟)

责任编辑:文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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