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困惑，始于饭店里桌上旋转的玻璃板。

各式各样的手操纵着它的转动。白而纤细的，夹菜的动作往往柔缓却利落；指节肥大的，用筷子在盘里翻了又翻。

在我眼里其实它们都差不多。我神情复杂地含着筷子一端，怯怯地捧着碗，目光却代表我的意志，忠诚而勇敢地追随着那盘我垂涎的菜。

真的，其实那些在盘子上摸过的手都差不多。在我看来，这世上的手只分两种：可以去转盘夹想要的菜的，还有不可以转盘只能默默伺机的。很显然那些在我盖世惊艳的目光里出场的都是前者。

“小孩子不要乱动转盘，想吃就说就等它转过来，不然人家会说你没家教的。”

我坐在桌旁，看着自己等待已久的菜并没有如约而来，而是反复在一个范围内打转，对面的人嚼得满嘴流油却不忘嘴巴开合侃得唾沫横飞。我也嚼，嚼筷子头，嚼妈妈的叮嘱——玻璃板为什么是圆的？好转。为什么要转？方便夹菜。为什么我不可以伸手去转？为了彰显“家教”。

那么，最要命的问题来了。

为什么受“家教”约束被迫与“所爱”分隔饭桌两端的只有我？

也许因为旁人的称谓就已为我牢牢地烙上印记：“小孩子”。

可见当小孩很难，和弄清“家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样难。

我盘腿坐在电视机前，仰面看着屏幕上的人物振臂一呼：“霹雳神电，逆转乾坤！”接着把双手往地上一按，那模样深深地震撼了我：像极了有的叔叔阿姨用力推转盘的姿态。

伴随炫目的特效，震耳的音响，我确信屏幕上那个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搞什么“逆转”的一定不是受“家教”限制的小孩。

还有他那招真厉害——一定足以把我想吃的菜都转过来。不能否认，那时我动了拜师的念头，但毕竟隔了个屏幕在，我只好自学成才。

“唯分数论”这个东西，第一次让我看到了从观望到动手逆转的变革机会。

“现在的你们就好比岸边脱水的鱼，动动身子挺过去，水塘就在那儿了，懂咩？”

不同于小升初只需户口和关系再辅以脸面上过得去的成绩，中考这个在不同老师口中演绎得神乎其神的东西缓缓朝我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想它也不过是一个转盘，资源有限，举着筷子的人虎视眈眈——这次我不用坐在一旁，思考着“家教”问题而只能投去胆怯迷茫的目光。

我盯着一张又一张答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出神地衡量着自己的手臂力量，眼前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玻璃板，它正在转，顺便带远了我心仪的菜，而我这次没有退缩，勇敢地伸出了手……

曾有个伟人说，夜路走多了是要撞鬼的。

当我第N次考场上做完卷子在意淫“扭转乾坤”时，物理中受力分析题带给我经久不散的兴奋感，让我浑然不觉地抬起了手，在自我陶醉中迫不及待地舞了起来。

据说当时监考的物理老太抱着想弄清“那个学生到底在干什么”的念头，竭力镇定地看了我很久。

可想伸手动转盘的又何止我一个。

我从来都不知道市面上的教辅资料那么多，直到我从他们的桌旁经过。我佯装淡定地将目光从那些五花八门的书目上扫过，同时感觉记忆中那一只只转动转盘的手纷纷从时光的那头伸了过来，抄起一本本教辅。以它们惯有的凌厉姿态，朝我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不忘落下一句：“就你，也想动转盘？”

“太可怕了——”我惊魂未定地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对着后座的小马哥，“好多同学都在刷那个‘38套’，就是各省的中考题，2014年的卷子竟然有人把过半的省市都刷过！”

“哦。”

“咦，你在干什么？”

“做‘38套’。”

“南京卷啊，你的这套怎么跟他们的不太一样？”

“我在做2013年的卷子。”

“啊？怎么不做2014年的？”也许是我的聒噪终于败了小马哥刷题的兴致，他停下笔，抬头无比平静地对我说，“做完了。”

我仿佛看到他转动玻璃板，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

那么理所应当，就像动画片里那人大呼“逆转乾坤”一样。

彼时如果有人问我：“你觉得中考状元会是谁？”我一定会运足气力、气势汹涌地把小马哥的名字吼出口。

可是没有。

中考这张转盘带着无数人眼巴巴望着希翼“嗖嗖”地转过。

等成绩那几天如同中了老师的咒：“考完了，好好放松吧，不过你们谁不着的。”

多矛盾，就像我一边抱着马克思无神论接班人的姿态冷笑这看同学们在寺庙的香火间奔波，一边自己在地上看见纸屑总要捡起来想着“积点阴德”才能心安。

直到我捡起的纸屑正好曾位于小马哥脚边，我抬头，“我要疯了。”

他的眼里溢满了复杂的情绪。

“你一定觉得我有病。”我笃定。

“其实病嘛，我也有——”他点点头，怕我不信又慢悠悠地家了一句，“这两天我都吃素，不敢碰肉。”

原来我们都以各种方式在努力地伸手。

可命运的转向，又哪里是我们伸手就能决定得了的？

被我在备考期间奉为榜样的小马哥，终究还是和他想要的菜失之交臂。

红榜上醒目的数字映得一张张笑脸灿若暖阳。 我本想一起笑的。

笑里前程多少泪。

散场前，一起看了幼时最爱的那张老碟，思绪被动画里稚嫩 的情节扯着飞，以为这样就能忘却所有的伤悲。

“命运这张转盘，果然不是‘逆转乾坤’解决得了的。”我笑出了眼泪，那时起我就很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沉迷屏幕里的世界，虚幻也好炫目也罢，再多的苦痛，只要大呼“逆转乾坤”就通通指向成功了。

可现实不一样。

“转不过来就转不过来呗，那么多菜，虽然不是你想要的那盘，但就着尝一口，说不定滋味你会喜欢。”

（来源：中访在线/作者：姜雨晨）

责任编辑：文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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